学人说|“同志小软件”到底给这个群体带来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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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丁润泽
责编:崔乐
同志圈内的朋友都戏称同志社交app为约炮软件,更有甚者会调侃blued(目前国内用户数最大的同志app)为“爱滋蓝”——意思并不是赞美其在艾防方面作的杰出工作,而是讽刺其上面的用户素质低,大多数人在上面就是约炮,而且还都是没有保护措施的性行为,很容易得病。同志小软件是否助长了性传染病(包含艾滋病)是公共卫生领域学者关心的一个热点,但是这一问题其实很难有定论。比如有的研究说使用小软件的人更喜欢无保护的性行为 (eg: Tang et al., 2016),另一些研究却得到了不一样的结论 (eg: Bien et al., 2015)。这些研究一般基于网络问卷调查的结果,但针对同志群体的调研是无法做到真的随机取样的。这些研究基本都是通过各种针对性宣传(滚雪球式的广告)吸引受访对象填写问卷,可以说都是目的抽样或方便取样,所以研究者不可能声称自己的研究具有代表性。另一方面,研究者如果要讨论软件是否助长疾病的传播,这就有了一个历史比较的角度,但是在数字媒体被广泛使用之前,人们约炮得病的概率有多大,我们可能是没有这样的历史数据的。
我的博士研究的重点虽说不是在这些同志小软件的使用上,但我和访谈对象的交谈之间,这些软件的使用却是一个逃不掉的重要话题。在我博士的田野调查期间,我访谈了80多位来自不同年龄段、具有多元身份背景的男同性恋者。我在访谈中和他们一同回述了自他们有同性性吸引意识以来的生命故事,我会特别聚焦于他们在这期间使用相关数字媒体的体验。所谓数字媒体,与其让我下定义,我会更倾向于让访谈对象告诉我他们自互连网在国内普及以来用过什么样的数字平台,我把定义的权力交给他们。由于受访者年龄不同,他们开始使用这些媒体工具的时间也不同,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的媒体也会不一样。于是我就有了很多微妙的视角去检视这些媒体在一般同志生活中的角色与影响。在这些访谈对象中,我很幸运地遇到了几位年龄较长的同志(40-63岁),他们的故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提供了一个珍贵的历史视角。
首先,在没有软件之前他们约炮么?怎么约?答案是非常肯定的,约!即便在简陋的条件下也会各种约。现在,一个同志打开手机就能检测到附近的基友;在没有手机的年代里,你要去哪里找寻你的同类呢?这些地方叫做“渔场”或“据点”,一般都隐蔽且有些性的关联性。比如,你在一个公共浴池发现有人对你挤眉弄眼或者拿脚勾你,你就会立马感知到原来这个人是你的同类。再比如,某天你去公共厕所方便,旁边尿池的人偷瞄你的下体,你也会感知到他想要和你干啥。于是慢慢地,这些地方就成为同志们汇集的地理空间。由于这些地点的性质,可想而知人们会在里面干什么了。当然,在年长的受访对象青春的时期,社会环境是相对保守和压抑的。同性恋者那时候还会被当成流氓而入狱,所以在这些地方发生的性行为肯定不会太过火,但用手用嘴能干的事情肯定会在里面干得出来。由于出入这些地点的人的不固定性,这些性行为一般会是快餐消费,这和我们现在说的约炮的性质异曲同工啊。
一旦人们从这些地点认识了一些人后,同志可能会形成自己的小圈子。一名年长的同志告诉我他当时的圈子还是很开放的,比如有外地来的朋友, 大家会先聚在一起吃个饭,在饭局上如果哪个人和他看对眼了,别人都会撮合他们搞一搞。可想而知,那个时候的交友方式已经很开放了。值得一提的是,在那个年代里不是每个同志都能找到“据点”或“渔场”,然后发展自己的基友圈。我的几个接近40岁的受访对象反映说,他们当时都不知道有这样的地方,他们第一次面基都是有了互联网以后的事情。当然这也和他们之前居住的地方有关,现在人们熟知的据点多半是在大城市。小城市或生活在农村的同志可能就没有得益于这些同志可能聚集的场所,但他们也都会有满足他们性需求的方式。
比较而言,数字媒体(社交软件)的出现肯定是方便了同志们识别潜在的交往对象。一些老家在小城市的受访对象跟我说,他们在回老家的时候打开blued总会有意外的发现。对于这些民风相对保守的小城居民来说,小软件确实提供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方便而隐私的交友方式,至于是否只是去满足自己的性需求就是个人选择了。李银河老师说得好:任何成人之间协议好的性行为都是值得尊重的。所以我们千万不要以自己的道德观评价别人协议好的性行为(当然要做好保护措施)。
▲ blued官网页面截图
同志社交媒体的出现大大改变了同志们的社交方式,但是这些改变全都是积极的么?我的受访对象其实是有所抱怨的。首先,一些人觉得社交软件商品化了他们的交友活动。比如,他们觉得交友软件过度强调了人的一些社交资本,比如长相、身材、去过哪里旅游等等,但这些东西并不能展现一个人的全部。相反,如果发展感情的话,线下聚会更容易了解一个人。可是线下面基的机会没有很多,一些人虽然对小软件失望,但还是会时不时安装上看看附近的基友,寻找合适发展的对象。
我大多数的访谈对象,不论他们是否会去约炮,他们都倾向于找到一个稳定的对象一起生活。这其实是非常传统的(异性恋)婚恋观,这本身是否挑战了异性恋霸权 (heteronormativity) 是一个很理论的问题,这里没有多少空间去探讨了。但是透过这个问题,我想说的是我们看待问题的方式。有几次开会我会被问到:你觉得同志们使用这些媒体有什么特别不一样的地方么?我当然会捍卫我的研究,强调一些特殊性,但我不得不承认“同志亦凡人”,大多数时间其实他们使用媒体的方式和直人的方式都是大同小异。我听到直人“淫乱”的故事也多了去了。没错,同志们确实是性少数人群,但大多数时候我们是可以通过理解大多数人的方式去理解他们的。约与不约还是个人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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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Tang, W., Best, J., Zhang, Y., Liu, F.Y., Tso, L.S., Huang, S., Yang, B., Wei, C. and Tucker, J.D., 2016. Gay mobile apps and the evolving virtual risk environment: a cross-sectional online survey among men who have sex with men in China. Sex Transm Infect, pp.sextrans-2015.
Bien, C.H., Best, J.M., Muessig, K.E., Wei, C., Han, L. and Tucker, J.D., 2015. Gay apps for seeking sex partners in China: implications for MSM sexual health. AIDS and Behavior, 19(6), pp.941-946.